强核报国 “龙”腾出海

一颗微小的原子核，直径只有一根头发丝的一亿分之一，却蕴藏着惊人的能量：1公斤铀原子核全部裂变释放出来的能量，约等于2700吨标准煤燃烧时所放出的化学能；只需30吨核燃料，一座百万千瓦级的核电站就可以满足中等发达国家100万人一年的生产生活用电。如同这原子核一般，在邢继高瘦、儒雅、文质彬彬的外表下，却涌动着一股自主创新、强核报国的巨大热忱和能量。30多年来，他带领团队一步步研发出了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三代核电品牌——“华龙一号”，打破了我国核电“借船出海”的困局，打造出了一张亮丽的“国家名片”。自主创新是最坚定的信念从走上核电研发之路起，邢继的奋斗轨迹就与我国核电的发展历程紧紧联系在了一起。上世纪八十年代，我国核电事业从“一穷二白”起步，开启了探索之路。邢继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核电，是参加大陆第一座百万千瓦级大型商业核电站——大亚湾核电站的建设。巨大的厂房，热火朝天的建设现场，年轻的工程师“从来没见过这么宏伟的工程”。短暂的激动、震撼之后，强烈的失落感向他袭来：作为引进国外技术建造的核电站，在这里，外国专家是主导，就连地板砖、电话线、水泥都要从国外进口，国产化率不足1%。邢继心里憋着一股劲：“什么时候才能研制出我们自主的百万千瓦级核电技术？”自主创新的种子悄悄埋在了心底，他如饥似渴地向法国人学习国际先进核电站的工程设计知识。从大亚湾核电站，到秦山二期，再到岭澳二期，我国在百万千瓦级核电站自主化设计上逐级攀升，邢继参与了大部分项目。在向梦想靠近的路上，一些经历更让他深深体会到自主创新的迫切。为了核电站安全系统中的一套喷头，邢继带领团队研究了很久，对材料、抗震性能等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，需要在原有产品的基础上重新定制。而在与供货的国外公司洽谈时，对方态度强势，一口回绝了定制要求。“核心装备依赖进口，意味着对方要多高的价格我们都得接受，还处处受制于人。”邢继说。事实证明，后来，同样的喷头实现国产化以后，这家公司又找上门来，主动提出降价一半以上。“真正的核心技术是买不来的，自主研发这条路必须坚定地走下去！”2009年，邢继成为CP1000型号的总设计师，这是“华龙一号”的雏形。从接手那一刻起，邢继坚持自主创新的信念就格外坚定。为了解决研发中遇到的一个技术难题，他和团队一开始打算请外国人来提供咨询，但对方提出要对整个型号技术共享知识产权，邢继坚决不同意，“技术必须为我所有，我们要具有完全的自主知识产权。”建设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核电站，就必须脱离国外技术支撑。然而，一直以来，我国都是走引进、消化、吸收的路子，避开国外的技术专利，谈何容易？再难也要咬牙前行！“只有坚持自主创新，中国核工业才能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。”核反应堆堆芯是核电站的心脏，自主核电技术决定采用177组燃料组件的堆芯设计，而改变核反应堆堆芯容量将对型号设计方案带来重大的影响。他牵头与高校、科研院所、厂家联合组建团队，夜以继日地工作，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科研攻关、实验验证。在邢继的主持下，“华龙一号”共开展54项科研攻关项目，形成国内外专利700多件，覆盖设计、设备、建造、运行、维护等领域，建立起国内首个完整的核电自主知识产权体系，411台核心装备实现国产化，首堆工程国产化率达到88%，带动上下游产业链5000多家企业，实现了由“中国制造”向“中国创造”的飞跃。一切为了更高安全标准安全，是核电站的生命。“华龙一号”采用双层安全壳设计，能够抵御商用大飞机撞击、外部放飞射物和地震的影响；它采用的能动和非能动相结合的安全系统，让核电站在完全断电情况下，也可利用重力或自然循环原理冷却反应堆。在国际上，“华龙一号”也是安全标准最高的核电站。这一切，都与邢继对安全性的极致追求密不可分。核电工程工期紧、任务重，是让步工程进度，采用单层安全壳，还是追求更高标准，采用双层安全壳？正在研发阶段的CP1000一度面临这个两难的抉择。在集团内部的讨论会上，专家们各执一词，僵持不下。邢继心里清楚，采用双层安全壳方案对于核电站更加安全，但对设计团队来说是非常大的挑战，最终能不能成功，大家心里都没有底。身为总设计师，邢继的表态显得尤为关键。沉思良久，他一字一句地说道：“我们自主设计的核电站应该在安全设计上有更高的目标，采用双层安全壳这个方案，能够点燃设计人员的创新热情和激情，我们有信心去实现它！”短暂的安静后，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。一路走来，波折重重，邢继对建设自主核电站的信念和对安全性的坚持却从未动摇。正当CP1000研制完成，准备开工建设时，2011年3月，日本福岛核事故爆发，国际上对核电站运营普遍采取了更为谨慎的态度，CP1000也被紧急按下了“暂停键”。这对所有核电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，邢继也不例外。但短暂的沮丧过后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中国的核电站更安全：“带领团队走出阴霾的唯一办法，就是朝着更高的目标去奋斗。”在安全标准上，他们果断选择了国际上的最高标准，并吸取福岛核事故的教训，创新采用能动与非能动相结合的安全系统。自主核电站设计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，涉及数百个系统，光设计图纸就超过10万张，采用更高安全标准，意味着设计方案将再度变更，而每更改一个数据，都可能“牵一发而动全身”，需要进行新一轮分析计算。邢继带领团队毅然迎接挑战。非能动安全系统需要在反应堆厂房里设置将近3000立方米的冷却塔，但反应堆厂房里小到连一颗螺丝钉都经过了精密计算，要把这么多水放进去，几乎不可能。一次次计算、推演、模拟试验、调整，他们终于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。“华龙一号”的抗震标准之高，甚至超出国家地震局确定的抗震设计基准，对研发设计团队来说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。一次次的碰壁之后，眼看工期越来越紧，团队难免有些动摇。邢继给大家鼓劲：“作为首堆工程，它将起示范作用，将来这个技术还要用在不同的厂址，要满足不同厂址的抗震要求，就要坚持最高标准。”他带领团队一次次地向困难发起冲锋，最终实现了既定目标，让“华龙一号”能够抵御九级地震的冲击，达到国际最高抗震强度。集智攻关铸“国之重器”上千人的研发设计团队、5300多家设备供货厂家、近20万人先后参与项目建设。“华龙一号”的成功离不开一支优秀的研发、设计、建设团队，而邢继就是这支团队里的主心骨。他常说：“我的作用很简单，就是把大家拢到一块儿。”只有深入其中，才会发现背后的不简单。核电研发涉及70多个专业，光是不同专业之间的协调就是一大挑战。一次，现场土建马上完工，而反应堆厂房布置方案还迟迟未定，负责方案的两个团队都认为自己那部分没有问题，谁也不肯让步，只好请来邢继。邢继了解了双方争执的焦点所在，凭着深厚的专业积淀，从复杂的关系中很快理清了逻辑。他提出了几个方案，又耐心给大家做工作：“为了实现自主研发，我们已经走了30年，争执没有意义，要想办法一步一步往前推，走着走着路就宽了。”一席话说得大家心服口服，很快冷静下来，坐下来一起研究方案，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解决了这个问题。邢继的一言一行深深影响着团队。巨大压力下，他经常失眠，但团队从没见他发过火：“他温文尔雅，没有一点架子。每当我们焦头烂额时，找他谈一谈，马上就能恢复干劲。”工程最紧张的那段时间，邢继几乎每周都要往返于北京和福清两地，不分昼夜地围着“华龙一号”转。受他影响，即使在“非常6+1”和“白加黑”的工作模式下，大家也没有任何怨言。在团队成员们看来，邢继身上传承了老一辈科研人员一丝不苟的钻研精神。“你可以看看他签批的那些文件，上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批注、修改。哪怕最底层的一个数据，他也要弄得清清楚楚。有时候我们都怕拿给他，因为工期紧，而经他手的东西，一定会反复修改、补充、完善。”K2K3项目综合系统总工程师李广慧说，邢继的严谨细致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着团队，“从‘华龙’团队走出去的，工作作风绝对过硬。”任何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问题，他都不会轻易放过。一次，因为现场温度高，安全壳里的一个温度仪表数据快要接近报警值了。团队想方设法把温度降了下去。邢继知道后，重新带着大家查找热源、来回讨论、分析原因，把通风、制冷、散热、海水冷却等各方面逐个排查了一遍，经过四五轮反复，总算找到了根源，团队成员对此佩服不已。“华龙一号”团队里，35岁以下年轻人占了一多半，为了让他们安心在核电行业扎根，邢继费了不少心思。“他打破年龄、资历的限制，在团队中全力支持、大胆使用年轻人，为我们搭建上升通道。”从一名普通的设计人员一路成长为设计团队的骨干，总体设计所副所长范黎对邢继充满感激。邢继经常对年轻工程师们讲，要抬头仰望星空，要对科技保持敏感，并且不能局限于核领域的动态，更要关注未来科技发展方向可能对核工业产生什么影响。而他自己从未停下脚步，一直在朝着更高的目标进军。这两年，他已经开始探索核电的数字化、智能化运维，也在不断完善、梳理三代核电的标准体系，积极布局后续如何参与国际标准的编制。“华龙一号”寓意“中华复兴，巨龙腾飞”，其成熟而优秀的技术水平受到全球关注，成为中国核电“走出去”的旗舰。目前，我国已与英国、阿根廷、埃及、巴西等近20个国家达成了合作意向。“老一辈核电人‘以身许国’，中坚力量主动出击，年轻一代不断自主创新，才有了中国核工业的今天。”邢继说，“中国核电发展了几十年，一直在‘跟跑’，‘华龙’实现了‘并跑’，这是中国核工业在世界核能发展中的历史性转变。我坚信，未来我们一定还能实现‘领跑’。”